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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(zhe):李健侯 文章来源(yuan):经(jing)典(dian)名著
第3节:陈祖师偈语征先兆 李守忠善念获佳城(1)
第一回 陈祖师偈语征先兆 李守忠善念获佳城
话说天下大势,治久则乱,乱久复治。方其治也,则有圣明君相,应景运而生,及其乱也,则有草泽英雄,应劫运而出——此皆天地气数之所推移。与夫河岳精华之所钟毓①,其发现时在数百年之后,其朕兆②或在数百年以前,特非识微见远之士,不可得而预知之、预言之也。
溯自唐祚告终,五代争雄,五十三年之中八易姓氏③。
当时海宇沸腾,民不聊生,时局之纷乱,达于极点,正所谓乱极当治之时了。迨炎宋受禅,天下人心翕然归顺,赵匡胤不烦征战之力,唾手而开三百年宋世江山,这岂是人力所能为哉?
闲言少叙。且说那五代时候,有一位陈抟祖师④,道号希夷先生,他的道行高洁,能知未来休咎。见天下日形纷乱,他便隐居在华山之深处,足迹不履尘世者数十年。及闻陈桥兵变⑤,宋太祖定鼎中州,他遂蹶然而起,鼓掌大笑曰:“天下从此太平矣!”于是托钵下山,云游天下,凡名山大川,无不亲身游览。
一日行至陕西北部,由郦延出上郡,至银州,陡见万山重叠,圆如盔顶,中现大河一道,自北而南,水势湍急,涛声震耳。陈抟看见了此河,不禁搔首流连,喟然叹曰:“蛟龙所窟,必产奇人。此河气象雄奇,七百年间,理合两泄精英。然雄而不秀,浊而不清,其或吴钱楚项⑥之徒欤?遂口占一偈道:
骇浪惊涛里,扶舆造化神,
历年七百载,两度孕奇人。
念毕,遂飘然远去,不知所终。
看官知道,此河究竟叫做何名?
原来此河就是古之所谓圁水⑦。据《水经注》所说,这圁水本出自上郡之白土县⑧,就是现今清平堡的边墙外,向东流入塞内,又东至砖场沟,复流出塞外,经过塞城梁,至三岔河,然后会合众水,由榆林、横山奔流而南,经银州、上郡至清涧,又折而东,方才流入黄河。因其水势汹涌,卷石含沙,河身时东时西,无有定向,因此又得了一个名号——叫做无定河。
这无定河自秦、汉以来,两岸平沙,悉做了天然的战场。当秦始皇帝遣蒙恬将三十万雄兵,北拒匈奴之时,以上郡为锁钥重镇。自是之后,汉胡交兵,杀人如麻,枕骸积尸,皆在此河两岸。因此这无定河的名称,在历史上亦是很有价值的。唐人有诗曰:
誓扫匈奴不顾身,五千貂锦丧胡尘。
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。
——陈陶
无定河边暮笛声,赫连台畔旅人情。
函关归路千余里,一夕秋风白发生。
——陈佑
这两首诗中所说的,就是此河了。
陈抟老祖看出此河气象不凡,将来必钟灵异,果然到了宋太宗赵光义⑨时期,银州防御使李光俨的儿子李继迁,遂割据了银州、麟州,建都宁夏,传统一十三世,历年二百五十八载,所谓西夏太祖的便是。看来这陈抟之言,大是不谬。
迨后宋亡元兴,元衰明继,五百余年之间,时治时乱,无待赘言。到了明朝的神宗、熹宗时,因为承平日久,君怠于上,臣惰于下,宦官弄权,朋党互争,五六十年之间,便将一个金瓯无缺的大明江山,弄了个破烂不堪,又到了久治当乱之时。
及至庄烈崇祯皇帝⑩登极之后——他本是个英武有为之主——眼见得国事日非,他便拿出全副精神,励精图治,意欲转危为安,大大的造一个中兴盛业。所以即位之初,首先便将一个万恶滔天的魏忠贤立正典刑,其党附忠贤的,一概从重治罪,其次等的,定了一个逆案,永远不准起用。一时雷厉风行,天下人心翘然望治。只可惜这崇祯帝却是个英而不明的人,他那一双眼光,乃是很有限的,类如那周延儒、温体仁、魏藻德等阴险奸狠之徒,他都误认为忠良,把他们当股肱心腹一般的看待;至于那些忠臣义士、直言敢谏的,他反视若仇雠,任意诛戮贬谪。
论理这明朝自从燕王靖难之役⑾,英宗夺门之役⑿,世宗附庙之议⒀,及太监刘瑾、王振、魏忠贤弄权时代,杀戮忠臣义士,黯无天日,早将国家的元气剥丧得干干净净——所以到了神、熹二宗时代,强邻外侮,流寇内窜,马上将个大局弄得不可收拾,成了个风雨飘摇的时代,正所谓大厦将倾,独木难支。到了这等时候,总须要抚慰疮痍,培养元气,方能够挽回劫运;偏这位崇祯皇帝的性情又十分躁急,刚愎自用,恨不得三日两天,便想把世事弄得太平。所以外面的盗贼日炽,他内里的用法益严,日日诛戮大臣——总计崇祯十七年之中,共杀了将近二十个督抚大吏——因此人心散涣,不久国破家亡,卒以身殉。这虽是他措置失当,却也是天意使然。然而以明朝三百年的一统山河,乃亡于银州一匹夫之手,远应了陈抟七百年前的谶语⒁。可见草泽英雄,亦是应运所生,非偶然之事了。这话暂且搁住。再说这银州自从宋朝以后,便改名为米脂县,其地北通榆塞,南接雕阴,地势极为紧要。这一座米脂县城,依山临水,建筑得十分坚固,前对文屏山,后倚凤凰岭,无定河斜绕城西,形势倒也不错。只是这么一座城池,却只有东、南、北三个城门,从来没人见过西门,看官你想这是个什么缘故呢?说来这话也长。原来当那唐朝时候,有个天德军节度使郭子仪,曾单骑出巡,夜行到了银州无定河岸边,忽然觉得一片红光,照耀如同白昼,远山近水,历历可辨。子仪大惊,在马上举目一望,只见天半的祥云四绕,中间拥出耕车一辆,珠帷绣幰之中,走出一位仙姬,自云中飘飘下降。子仪十分惊异,急忙翻身下马,朝着那仙姬再拜祝道:“今值七月七夕,想是上界织女星降临。既逢上仙,愿求多福。”仙姬闻言,点头微笑道:“赐尔大富贵,亦寿考。”言毕,冉冉升天而去。子仪且惊且喜,再看那天色转黑,赤光尽敛,惟向东南二里许有一道紫赤光焰,仍旧通天彻地,上烛层霄。子仪细细地观看了一会,心中暗自想道:“不料这边陲之地,王气如此旺盛。”于是遂向岸旁一个农家暂且寄宿,又向那家的一个老翁询问那发光的地点,告诉他说:“这是无定河龙脉所钟,王气已经发露,当此承平时代,这个地方,断乎不可凿动,倘若惊动了龙脉,这地方上便要生出惊天动地的人来,那时候,此方人民便难免要遭涂炭了!”嘱咐已毕,次日方才回镇。
后来子仪果然官至太尉中书令,封汾阳王,七子八婿,享寿八十五岁,五福兼全,为历史上第一人物。因此这银州的百姓,遂在他当日遇仙之处,建了一座郭王庙,石岩上泐着“大富贵,亦寿考”六个大字,至今庙貌巍峨,为银州著名的胜迹。于是子仪的遗言,百姓也就牢记在心,人人相戒,不敢在那发光之处去寻惹是非了。
到了宋朝,那银州防御使李光俨,因为驻兵所在,曾向这个地点挖了一眼水井,不料那无定河水,陡然便涨起三丈多高。过了些时,他的夫人元氏便身怀六甲,到了十个月头,元氏忽然梦中见一伟丈夫,自称河神,手赐他红丸一粒,纳之口中。元氏醒来,十分怪异,急同光俨一齐前往河边致祭河神。刚刚跪拜起来,元氏便觉腹痛难忍,未及回府,遂生一子于无定河畔。光俨急忙使人抱归府第,启襁视之,则瓠犀满口,盖生而有齿者也。光俨大异,命其名日继迁。后来此子果然岐嶷不凡,与宋朝连年争战,在这西北一带地方,硬做了多少年的偏安皇帝——可见一定是龙脉的效验了。后来建修米脂县城,那西城一带,正当从前发光之处。
专制时代,最忌的是这些朕兆,所以到了元世祖忽必烈的时候,闻知这个风声,生怕汉人再出了真主,来夺他的天下,特地派了一个异僧名叫杨琏真加⒂的,带了许多喇嘛番僧,来在米脂县境,细细踏勘。凡遇山形水势稍有奇异的,便立刻通知地方文武,派出夫役,不是将山脉挖断,便是建一座庙宇将它镇压。相传这些番僧在米脂境内,大大小小总计破坏了一百二十三处龙脉,所以至今数百年来,乡间的父老提起风水来,总说都是被南蛮破坏了。这些番僧回到北京又奏称:米脂县的西城,正当龙脉极旺之处,唐臣郭子仪亦曾看出,此处王气郁勃,城东三里,有土阜高耸,迤东山形蜿蜒,绵亘千里,直接蒙古沙漠。向东七里,有巨石如鱼形,突起河中。两处形势,均甚奇伟,宜早破之,免生后患。元世祖听了,立刻降旨:陕西米脂县城,永远不准开拆西门;并敕在这西城之上,建起一座三层高楼,意欲将那龙脉赤光,一直压入十八层地狱之下,叫它永远不会翻身,一面又敕下米脂文武,派遣民夫,将那土阜、石鱼两处的来龙挖断,各建庙宇一所,以资压胜,后人遂呼那西城上的为西角楼,土阜前的为三里楼,石鱼背上所建的为七里庙。至今那些遗迹都还存在,可见从前专制时代的帝王,最是迷信风水压胜之说了。
及至明朝神宗时代,因为城内的形势,东北高耸,西南平衍,每逢大雨时行之际,山洪暴发,齐向那段西城角下径直冲来,当时城中的人士都恐怕日子久了,将那西角楼下面的城根冲坏,想要设法放水,又怕惹出事来。于是地方上便出来几位乡绅,是原任保定巡抚艾希淳、山西布政使常任贤、四川重庆府知府李献明、大理寺卿白栋、山西冀北兵备道艾杞、京营提督都督佥事艾梓、河南柘城县知县杜知言——他们几个,偏偏不信风水,拿定了主意,在这西城根下,拆开了小小的一个水洞,将城中之水一齐从此放了出去。岂知那天晚上,便狂风急雨,雷电交加,无定河的水登时陡涨起来,溢出了两岸,洪涛汹涌,直冲米脂城下。城中人民大惊!他们七位也着了慌忙,遂连夜赶铸了一座千斤铁栅,安在洞口,以为镇压之计。说来也就奇怪,果然过了几年,这米脂县遂又生出来一个惊天动地的人,比从前的李继迁还要厉害。这段暂且搁住。
且说这米脂县城西一百二十里,有地名李继迁寨,乃是当年继迁屯兵之处,因此得了这个名称。其地有一个乡人,姓李名守忠,世以力田为业。有一天正在山上锄苗,忽然远远地望见一群儿童,手执木棍在那里吵嚷。守忠不解何故,遂把那一把铁锄荷在肩上,慢慢地走去观看。岂知不看则已,一看倒把守忠骇了一跳。原来这一伙儿童当中,却卧着一条八尺多长的大蛇,周身鳞甲,如赤金点子一般,那蛇的头上生出三寸多高的一双角来,望见守忠来了,它便昂首翘瞻,露出一种乞怜之态。守忠看见这个样子,知道此蛇必然有些来历,又见那一群顽童一个个摩拳擦掌,大有用武之势。守忠不觉恻然心动,便向那些儿童再三开导,方才把那条大蛇纵入山洞去了。